长风

浅喜似苍狗,深爱如长风。
承蒙厚爱,不胜欢喜❤️

第十八章【问心】

  捧仙堂内,薛洋静坐在中央,双目紧闭,豆大般的汗水从额头上滚落,似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
白漪坐在他身后,为他运功护法。

  被摆放在薛洋面前的十步蛇骨花散发着愈发强烈的光芒,但可惜身后人能力有限,并不能将它完全吸收。

“咳。”

一声闷咳,薛洋四周法阵突然消失,他有些扛不住,但还是将喉头的血咽下。

“怎会如此?”

  白漪扶住他的身子,看薛洋此刻虚弱的模样甚是诧异,按理说,就算他身负重伤,也不至于虚弱至此。

薛洋压住胸口,对此情况并不感到惊讶,又或者说,这已在他意料之中。

“新伤旧伤叠在一起,难免撑不住。”

  他抹去嘴角的血迹,靠在一旁的案桌上,微微喘息:“待我养几天伤再说。”

  白漪沉着脸,并不回应,反而起身道:“当年补魂一事,你说你以灵力为引,仙草为辅,合着禁术才把晓星尘拉了回来,可那几日你闷在屋子里不吃不喝,连我都防着,薛洋,你撒谎还真是有一套。”

“切,你以为你是谁?老子凭什么告诉你。”

  两道阴鸷的目光碰撞在一起,空气都冷到了极点。

“白漪,别多管闲事。”

  闻言,白漪更是握紧了拳,紧紧抿着薄唇不发一语,但没人注意到他眼眶隐隐有抹红色浮现,到底还是小少年,经不起太多风霜。

“可以,但我要你说实话,否则,我现在就去你那位好道长眼前戳穿你,叫他知道一直以来伴他左右的是个什么货色!”

  薛洋眼神愈发冷冽,但此刻他身体极其虚弱,半点都奈何不了白漪。

“你敢。”

“我白漪做事,只有想与不想,没有敢不敢一说。”

  薛洋憋着一口气,压着胸口的手越来越用力,他倒是没想到白漪这般精明。

  良久,他仰头大笑,另一只手捂着脸,不知是何神情。

“好,我说,但你要是敢和谁吐露半分,我便让琅琊再无白氏。”

“你大可放心,我还不至于做赔本的买卖。”

  白漪知道他说到做到,但自己也不会赔上白氏和他作对。

“你知道‘穿针引线’吗?”

  白漪思索了一会,道:“听过,我四处游历收集了不少邪道的典籍,其中一本有提到过这个禁术,但世间罕见,也就寥寥几笔带过。”

“复原晓星尘的法子,就是‘穿针引线’。”

“你说什么?!可你怎会……”

  是了,他怎不会?他凭借几块残片都能复原阴虎符,又为何不能复原区区一个禁术?

  薛洋低笑几声:“以灵力为针,心头血化线,穿针引线,才将他的魂魄勉强缝了起来。”

“你疯了?你疯了是不是?!”

  白漪红了眼,上前抓住他的衣领,迫使薛洋抬头看他,他脖子上红了一片,咬牙切齿的模样足以见得他暴怒到了极点。

“不想活了你跟我说,我早早把你炼成凶尸也好多为我办事!”

  薛洋知道白漪在气他,气他不同他一起商量就自作主张。

“小孩,眼泪都快砸老子脸上了。”

  薛洋一脸痞笑,拿开他的手,剥了一块糖塞进嘴里,白漪这小孩,刀子嘴豆腐心,何况早些年前,他俩相依为命,而今除了薛洋,白漪身边已没有能够说话的人,小小年纪即便经历再大的苦难那都是有薛洋陪着的,往后若事事都叫他独自一人,难免一时半会接受不了。

  可人,终究是要长大。

“老子还没死呢,你就哭上丧了,晦气。”

  白漪听罢一挥衣袖,眼泪鼻涕全都擦干净,而后转身入了内室:“我去换身衣裳。”

  薛洋见白漪走后,才撩起裤腿,果然如他所料,大腿也开始变化了。

  关于穿针引线术,薛洋还有一点没有告诉白漪,既然是禁术,那便肯定有禁的道理,说是缝补魂魄,其实又似以魂补魂,而作为施术者,代价便是魂飞魄散,如今他身体日益通透,已是最好的证明。

  薛洋穿好衣裳,没等白漪出来便先行离开,一直待在这捧仙堂里难免有些烦闷,他想出来透透气。

  扶着栏杆,他一步一步登上虚怀千秋顶楼,从这看去,便能将琅琊的市井看得一清二楚。

  薛洋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白衣,长发没有束起,风过而肆意飞扬,没有了往日那般狠厉模样,倒显得他清俊不少。

  他想起一个人在义城的那几年,有些恍惚,以前尚有执念和故人,而现在,故人多半不在,执念也了,他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打算。

  年少轻狂,也想着争一席之地,做了太多旁人眼里的恶事,而今大局已定,风烟四散,他突然想不明白往年那些事的意义在哪里。

  寻常的他,从不会去考虑这些事情,人活一世,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,欺我者,他日我必千万倍奉还;诛我者,若我不为人诛,则人必为我诛。

  这就是薛洋的处世之道。

  他不是多愁善感之人,他只是在为以后做好打算。

  薛洋俯瞰着市井之人,倚坐在栏杆处,也不顾身上的伤,仰头灌了口酒,酒香醇厚,入口却又火辣。

“你之前说魏无羡他们堵你,因为何事?”

  身后的白漪不知何时出现,但薛洋早已察觉。

“还能因为什么,说我小小年纪不学好,要替白老宗主教训我呢。”

  白漪端坐一旁,斟了一杯茶,又道:“你也知道,我坐上这个位子手里是少不了人命的,老东西糊涂,居然要把位子传给我那一事无成的小叔叔,我便使了些手段,叫他病痛缠身。”

  “你还真够无情。”

  “彼此彼此。”

  白漪起身走到薛洋身旁,打开折扇,轻摇了几下,道:“白家之前承了蓝家的恩,也算是蓝家在外的旁支,可如今我执掌大权,正邪双修,他们怎肯放过我呢。”

  “那你今后作何打算?”

  “下月初,我便去云深不知处,同姑苏蓝氏断得一干二净,往后我做我的买卖,他行他的正道,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
  “想法不错。”

  薛洋把手里的酒壶往白漪面前一送,道:“来一口?”

  白漪皱了皱眉,拿扇子拨开他的酒壶,一脸嫌弃:“我不喝酒。”

  薛洋听罢喝了一口笑道:“也是,毛都没长齐呢。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白漪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,转身离开,临走前还不忘“叮嘱”薛洋:“你就喝吧,什么时候喝死了我再替你收尸。”

  “那怕是不能如白小宗主所愿了。”

  薛洋继续喝着酒,思绪却不知不觉飘了出去。

  捡到白漪的那一年,是晓星尘离开的第九年。

  那日刚好薛洋在琅琊的一个镇上办事,打算离开时却听见有人大喊走水了,走就走呗,反正又不关他的事。

  岂料还没走几步,就听到了一阵阵啼哭,他打眼看去,瞥见那家院子里的惨象,尸骸遍地,火光四射,而那里有个小孩子正费力地抱着一具女尸的手臂,看样子是想把她给带出去。

  可大火肆虐,那小孩身后的房子眼看就要塌下来,薛洋也不知是怎的,进去把人抱了出来,起初那孩子并不配合,对着薛洋又踢又咬,薛洋有些烦躁,当下给他打晕带走了。

  随便找了家住处歇脚后,第二天他便听到了关于昨夜失火的事情。

  原来那家是镇上有名的商贾人家,其家中大小姐与琅琊白氏的大公子有一纸婚约,两人情投意合,可因着大公子身子弱的缘故并没有完婚,又因白家承认这门亲事,那富商家的族人也便没有追究大小姐未婚先孕一事。

  原本两家打算下月初五完婚,把母子二人都接回去,可谁料昨夜里山匪抢劫,将这一家子人杀得精光,那孩子被母亲藏了起来,这才得以保全性命。

  薛洋打算过个两三日把这孩子送到白家就走,但天有不测,白家大公子闻此噩耗,当下急火攻心,一病不起,来白家看病的大夫们来了又走,每天都是不同的人。

  大家都说大公子这次怕是撑不过去了,果然不出人所料,第三日,白家上下都挂满了白绫。

  薛洋还感叹着这小崽子命不好,回了白家也免不了宗主之争,不过就他现在这个年纪,回去大概只有等死的份了。

  白家宗主身子虽然还硬朗得很,但退下来是早晚的事情,若这小崽子就此回去了,白家二公子定是要想方设法的置他于死地,与其回去白白送命,不如留在他这里伺候他一阵子,不过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,这小嘴也吃不了多少。

  但很快,薛洋就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。

  看着眼前这闷头吃饭的小崽子,他有些郁闷,个头不大,吃的倒不少。

  “我还能再吃一碗吗?”

  那小孩舔了舔嘴角,将手里的碗叠放在一边,小心翼翼的询问着薛洋。

  薛洋嘴角有些抽搐,看着那堆叠在一起的碗,不免有些后悔将他带在身边。

  “最后一碗。”

  “嗯!”

  看着小嘴一刻不停的小崽子,薛洋屈起食指一下一下的敲在桌子上,问道:“小孩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“阿漪。”

他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句,薛洋没听清,便看他咽下嘴里的东西,对薛洋认真的说:“风值水而漪生,日薄山而岚初。”

  薛洋勾了勾唇,戏谑道:“哟,还会念书呢。”

“我娘说,这是我爹给我起的名字,叫我牢牢记住。”

“记住有什么用,还不是不要你了。”

  白漪听罢扔下筷子,大喊:“我爹才没有不要我!”

  “那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接你?”

  “外公不想我那么早就走,所以把我留在了这儿,不过我爹很快就会来接我了,外公说,下月爹娘成亲,爹就会把我和娘一起带回去。”

  薛洋把玩着手里的酒杯,漫不经心道:“可惜啊,你娘死了,等不到你爹了。” 

  白漪咬紧嘴唇,把快要溢出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,重新拿起筷子,一言不发的大口吃饭。

  “不过有个好消息,你娘走的不孤单,因为你爹也死了,这下好了,他俩黄泉路上团聚,在地下,也能做对恩爱夫妻。”

  “哐当”一声,原本被捧着的碗一下子砸在桌子上,白漪眼圈红的厉害,咬紧牙关把手里的筷子往薛洋身上砸去。

  “你骗人!你骗人!你骗人!!!”

  他嚎啕大哭,不顾周遭人的眼光,大骂着薛洋:“你是坏人,你是坏人!”

  “老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
  他说罢拎起白漪,将他夹在胳膊下带了出去,白漪一路上都不安分,哭的嗓子哑了才肯作罢。

  薛洋并不觉得他告诉白漪这件事有何不妥,小崽子早晚要知道,何况白漪日后若是想回白家,必须得有异于常人的心性和手段,薛洋可没闲钱养什么身娇体贵的小公子,当然,也没这个心思。

  就这样,白漪在薛洋身边待了五年,等到他十岁时,才回到了琅琊白氏。

  也就是在白漪回白家后的那一年,白老宗主退位,白漪使了手段坐上了宗主之位。

  受薛洋的影响,白漪也对邪道颇感兴趣,但他觉得仅此一门修行之路太过单一,并且受限许多,便也承袭了白家正道,此后更是黑白通吃。

  思绪被凉风吹回,薛洋放下手里的酒壶,裹了裹衣服,看着周遭的树木渐渐残败,落叶一片又一片的堆积在地上,路过的行人踩到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
不知不觉,就快要到冬天了。

因着酒的缘故,薛洋身上渐渐热了起来,借着酒意上头,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。


评论(10)
热度(19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长风 | Powered by LOFTER